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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2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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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是钱么?》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爹的儿子是块宝。”这是儿子“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一句歌,歌词内容很无聊,我知道。那天,儿子绕着我唱个没完,我就抱起他站在穿衣镜前,看啊看的,没完也没了。那个镜子里的小皮猴儿长得跟我特别象,神态也是那么单纯,浑身上下既骚又香,一切让我感到既是十分熟悉,又象只是似曾相识。当镜子里出现似曾相识的时候,我隐约在一刹那间看到了自己的魂儿,真魂儿,一闪即逝。4 s/ e7 U- k q'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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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快三岁了,因为还没上幼儿园,天天泡爷爷。语音语调、词汇内容、兴趣爱好,受爷爷很大影响。天天盯着路边的车看,所有在中国生产的汽车,他全能叫出品牌,并能严格区分成人都经常混淆的“POLE”和“GOL”,用他的话说:“波罗前面的灯是圆的。(高尔前面的灯是方的不成?我没细看过)”看到每一路公共汽车,他都会高声朗读出它的路码:“858!…….849……323!”,然后,不管是拿过来谁的手机或计算器,把某路公共汽车的路码按出来,然后边读边认真地指给你看:“这就是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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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这么点本事。自己不会穿鞋,不会拉拉锁,不会铺床,看不到头的尿炕。生在我这样的家里,别的不会,总该嘴巧些吧?不巧,也得碎些吧?可嘴也偏不行,在很多时候我都会发现他意思已经到了但是嘴却到不了。有一次他在河边看到大白鹭腾空而起时吓了一屁蹾,之后,兴奋得跳了半天,指着天上那个优雅的鸟欲说非说。我在那巴巴地等他尽情吐露智慧和快乐,尽情吐露也不枉我的天可怜见的一番“望子成龙”。可他指了半天我早已看得不耐烦的一切后紫脖涨脸、十分刻苦地说:“它飞了。”于是我就一路失望,很失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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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这样,心里已经有话了,但是说不出来;正经说不出来就瞎说,搞得你哭笑不得又莫名其妙;但是,细一想,好像还话里有话。白天赖床不起,我说服他,宝宝起床穿衣服,爸爸带你到街上去玩。他往往会回反问我:“街是家么?”每次听到这句话,我总会觉得既莫名其妙,又很有道理。“街上有家里好么?我就想赖在床上!怎么过不是过?听你的话就对吗?”越想意思越多,只好罢手,最后简直成了咒语,至少每次对我都很有效。于是他就会笑,得意而纯朴地笑。有一天在外面玩得太晚了,我要带他回去,他把咒语调整了一下反问我:“家是街么?”我又愕住了。家是街么?什么狗屁逻辑!我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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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v+ r+ R- n虽然笨,但我也疼他。这个笨儿子,用“笨”来修饰,更让我这个面人心里百般怜爱。他个子比较高,比四五岁孩子还高;他也比较爱跟大孩子,特别是大男孩玩,玩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起疯跑。我们家楼下南侧不远处有个喷水池子,没水的时候人们把它当舞池,圆形的,四周环绕着6级台阶,很雅致,很藏风,唯一的缺陷就是地面全是水泥砖,很容易摔伤孩子。# ^2 F) b0 }5 h/ p4 ?& H, p* S-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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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前些日子有个周末我们两口儿带儿子到这个舞池,来找那群大孩子玩,也就是一起提心吊胆地跑。我发现这回孩子群里多了一匹黑马,既矮又壮,跑得还快,但有个坏毛病,跑的时候爱推人。没玩一会就把一个跟他一样大的四岁孩子推倒了,倒下的疼得哇哇哭。一边哭还一边骂,一边骂还一边大声的向其家长告发推他的是个谁,那个谁有多可恶。我对这个孩子直撇嘴,甚至还很同情推倒他的那个孩子的尴尬妈。不知道谁的一块巧克力平息了这场风波。孩子们继续玩,仍旧疯跑,我丝毫没有在带着花香的空气里嗅出不祥的味道。就在我低头看鞋的一瞬间,爆发出一声难以描述的异响,然后传来我儿子的大哭,哭声很惨也很严肃。我抬头,看到正是那个爱推人的孩子,把我儿子推倒了,他也倒了,还压在我儿子身上,显然是一个助力狗啃泥。/ s% M7 B, v' w6 M"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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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儿子抱起来,一看,坏了,满嘴是血。推人的小孩的尴尬妈一看这下严重了,急忙开始给不知道是个谁的人打电话。我赶快检查,发现儿子两颗大门牙中右边的那颗嗑松了,长了出来,溢出紫色的血,小脸又疼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这难以名状的痛苦表情让我立生愤怒,直想杀人。很简单,徒手杀人。扭身一看,老婆正在帮推人的那个小孩检查、掸身上的土,那个孩子的妈还在讨好的劝她:“别着急,没大事,孩子磕磕碰碰免不了,小孩儿牙嗑掉了也能长上。”( f5 g d0 M1 D& o' B9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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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孩子得到最及时的治疗,我没有纠缠,马上去医院,把后面理论、索赔的事情默示授权给老婆。没想到她随后就跟来了。估计是象自尊而又可恨的中国政府一样,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对日索赔权。急诊的大夫是个沉静的老医生,一拨一弄,轻描淡写地把儿子的伤牙推了回去,无所谓地说:“别啃硬东西,也许掉,也许不掉,不掉的话两三周就好了。”我一听,情绪有点对立,立即追问:“掉的概率是多少?”医生说:“不好说,个体差异比较大,也跟你们回去如何养护有关。以前我治过的一个乳牙外伤,牙掉了含在嘴里拿过来,安上照样长好。有的就不行,仅仅是嗑松了过几天牙也变黑,牙床萎缩,照样掉。”. Y; t/ p. f% W8 c+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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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特别矫情,“嗑掉一个门牙算轻伤,要按十级伤残评定,得赔三万多。掉不掉对我们当家长的来说很重要!”“是么?”老医生有点轻蔑地说。我说:“是。这么小就掉了牙,长大了问我,让我怎么交代?”“还会长的。小孩6、7岁的时候会换牙,只要不伤恒牙坯,还会长的。嗑了牙的孩子多了去了。”不知道是被挫伤了面子还是什么,我本不该说、却仍旧说了“掉了牙会影响脸型发育的。万一伤了恒牙坯怎么办?”医生说:“先恢复恢复看吧。万一伤了,总不能让我赔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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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j' r+ h; @我只好走了,抱着那个上午还是小王子现在的可怜虫生着一肚子闷气的往家走。儿子忽然喃喃地问:“街是家么?”我觉得没法回答,心里突然一酸,翻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一回家,爷爷奶奶的脸,异口同声地黑得如同法西斯的枪口……黑了一会,老太太就过来掰孩子的嘴,然后呜呜地哭出了声,哭得我的腿软得一塌糊涂。& S" C: j: n% I# E* M4 e; ~
! e# k1 l8 i/ a; o1 ^1 w# B4 r接连几天,我一下班总要飞也似的扒开儿子的嘴,用脏手去碰碰他的牙,看看是不是非掉不可。可是总没法用肉眼凡胎就直接看出我需要的结论。孩子不能吃饭,不能吃水果,只能喝奶、喝粥。奶奶喂粥孙子不吃,挨骂的却是心最疼的。夜里,儿子常常因为牙疼醒来哭上一会儿,还说上几句好像编好了故意煎炸人心的话:“小熊猫以后再也不吃糖了,让河马医生把小熊猫的牙拔掉吧,它好疼啊”。于是我就没法不恨那个推他的孩子,恨那个孩子的妈,恨我自己太软弱,没有把那个孩子的牙当场给掰下来。恨归恨,但出格的事总不能做,这是日子还要过下去的铁一般严酷的原则。男人嘛,也总该有点肚量,我既这么安慰自己,又痛恨老婆不关心儿子。! i4 \) [3 T& n; P4 ?9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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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做梦,我经常梦见不知名的干部黑着脸质问我:“他那么小,只能一心依靠你,牙都快嗑掉了,你既不承担责任,又不去找神医立刻治好,牙要是掉了,你怎么对得起孩子?怎么对得起孩子的孩子?”然后就是极有身份的干部群众众口一词地谴责,压迫得我几乎哭出声来;辩无可辩,只好象屈原一样对着天上大喊,直至喊出声来。老婆醒了,流泪了,很罕见。3 `% U* Q% v$ h# j- j! d9 U! d
$ w3 N" t- o, |2 D! z; w终于过去了两个星期,儿子的牙长结实了。但怎么看也没有以前好了。这让我七分高兴,三分遗憾。每天一进家门,儿子跑过来总要先报告一下:“爸爸我牙不疼了。你牙还疼么?”我只好苦笑着回答:“我是你么?”5 s9 w1 m" X, R' A1 j# P
. G( E: b5 }% k9 |# f上个周末,我们一家带着儿子又去那个舞池玩。儿子拉着爷爷遥指他嗑牙的地方说:“大孩子把我推倒了,牙嗑流血了。以后再也不跟大孩子玩了。”一家人都很悲愤,扯着孩子要离开。! n: Q/ G0 s8 O3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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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一阵孩子的跺脚声引起了我的注意,也引起了儿子的注意。不远处正是那个曾经推他的孩子,穿着一件漂亮的小红衣服,正起劲儿地踩台阶上的蚂蚁;他妈妈仍然在一旁的花丛里打打不完的电话。儿子突然挣脱爷爷的手,尽他最大的努力跑过去,然后用力一推,倒在那个孩子身上,一起几里咕噜下去。那个场景与某个场景何其相似!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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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g3 M2 K; H H- o我赶快跑过去检查自己的儿子,让他分别举起左右手,握拳,走路,问疼不疼,结果一点没事。老婆去检查那个摔倒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妈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跑了过来。我抱起儿子就走,克制着心里的一切,平静地往身后说:“小孩儿嗑嗑碰碰的免不了”。说完就走,留下老婆善后。把儿子抱走之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下,忽然想到了“教育”二字,于是开始严厉地训斥儿子:“你怎么能从台阶上往下推人呢?多危险啊?以后再不许了!”他忽闪忽闪黑亮而又温润的大眼睛反问我:“我是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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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 }: E0 t0 \1 Y玩了好一会才回家。我忽然觉得虽然风很大,但是天很蓝;虽然到处是黄土,但到处埋藏着勃勃生机。因此我很高兴,很高很高兴,不时地抱住儿子亲了又亲。! q; |- ~( n7 N5 V$ V! O2 h3 N/ |
+ B" W' D1 {' d' T f, |回家的时候,老婆在家里坐着生气。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儿子怎么能那样呢,我问那个孩子怎么了,她说也是大门牙嗑松了,下嘴唇差点嗑漏了,流了好多血。我问那孩子他妈没揪住你不答应吗?她说没有,但那个孩子的妈哭了,她很过意不去。6 O4 W: H( b1 H/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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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嗑嗑碰碰免不了!她也这么说。”我却极坦极然地说。儿子觉得不对劲儿,绕着妈妈走,眼却一直盯着妈妈,一边盯一边溜进了自己屋里。我对老婆说:“我已经说过孩子了,你不许再吓唬他。”她说:“不定谁吓唬谁。这都不说他,以后还不定出什么事呢。”我问:“那个孩子治伤花了多少钱?”“300多。”“嘿,还真不多。”“还不多,多少是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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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地袭来一股冲动后,我腆着脸、大声的说了几个字:“老子有的是钱!”老婆一听登时愕住了。我又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连忙溜进儿子的屋里避风。儿子站在床边的地上在床上推他的大挖掘机,看我进来了,抬了一下头,又继续玩。我把他抱过来,忽然想到那个刚受伤的孩子的爸爸,心理忽然变得很复杂,良久没话,最后看着儿子没话找话的问:“爸爸好么?”( Q7 D+ v! B$ O
1 [) l$ ?% L6 P2 R5 H, M# z' B他还在推手里的车,一头黑发,回眸平静地问:“老子是钱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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