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BLOG——1963年的夏天

春泥

1963年的夏天在我的记忆中是刻骨铭心，那年我参加了全国高考。

+ o5 T  o1 X" ^9 _& g6 X& E8 f那时，翼城中学没设考场，考生要到六、七十里以外的一所中学参加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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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的前一天，我和同学们似一群刚离窝的鸟儿，骑着自行车，一路欢歌，向目的地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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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X5 O" m; _) k2 {- y' R$ `/ q9 w谁知第一门考下来，我便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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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K3 \8 Y4 U$ Q4 C- Q, m物理考砸了，翻了车。

一向不怵物理的，但那天最后一题懵住了我。看着试卷，我脑子里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始终未写一字，直到考场铃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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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6 a% J: t, m0 W3 ?五道大题，每题20分，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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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风吹得很宜人，我却沉浸在刚才的恶梦中不能自拨。突然灵光一闪，哎哟嗬！明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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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v) ?! }5 o6 }& |# B5 r! U唉！天下没有比这更恼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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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g" }3 l6 b# H4 y$ G因为物理的失利，后来的几门考试变成了煎熬，总而言之感觉不好。

$ y$ M% [3 E: W+ R  _9 J  T回到家里，家里人没有追问考试情况，他们一向对我很有信心。妈妈说：这些天你瘦了，想吃啥？妹妹说：考完没事了，一起去玩吧。

1 K+ Q: e( p2 [- K1 b' b1 y: K- k而我此刻什么心情也没有，成绩成为我唯一担心关心专心的事情。

* Z; j# S4 R) r+ O2 @7 Z8 `, b窗外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得人心慌，我忐忑不安地捱着，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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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那对瓷茶壶，更是格外刺眼。那是高三时，母亲对大哥说：“青儿不小了，要是考不上，也该找个婆家了。你经常出差，有合适的东西买几件吧！”不用说那肯定是嫁妆。不久，大哥按当时的标准配置，买回了四样东西：彩绘茶壶一对，圆镜子两面，塑料皂盒一对，红绿梳子各一把。傻傻的我很喜欢这几样东西，尤其是那壶上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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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U6 A3 q3 D5 s7 e* N难道真的要嫁人了？！

& F! t. P+ b% f" t我望眼欲穿地等到七月末，终于到了发榜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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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一大早我就到了学校，当老师把北京工业学院（今北京理工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中时，我简直高兴得快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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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全家人聚成一堆儿，把通知书翻来复去地传看，把我这个主角都晾在了一边。只有妹妹追着我讨好：“姐呀，去了北京，别忘了给我买最好看的辫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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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  l  c) W" [) Z: O' \- u父亲时不时拿出通知书，反复琢磨； “这工程物理系是研究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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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研究盖房子的。”他以全部的知识和智慧终于悟出了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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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则只知道笑，终日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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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几天，我这个范进便成了县里的大名人，那年，全县考到北京、天津的考生有五人，而女生只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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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个路人指着我家大门对别人说：“这家的妮子考上北京大学了！”妈妈刚好听到了，心里这叫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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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1 J( q" i7 s) L1 c0 j- B7 V5 `( t我开始作上大学的准备，整理好自己的小书箱，又去和伙伴们一一告别，小翠，桂英，还有兰儿，树娃，我们约好明年暑假，还要一起到生产队比赛锄地。

' q, g! }' Q* s% b: @' y' J日子一下子变得美不胜收，阳光、蝉鸣、大学、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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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5 y. ^) f7 l) {% T$ A直到一天，我无意间听到爸妈在房里说话，

“上不上？”

! b- h  J3 K4 T" P  e“要上，从哪凑这么多钱呀？”

“可她都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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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很快便明白过来朝一夕，好心情霎那间无影无踪。

% h! i7 [, z1 D  r我三步两步冲到房里，趴在枕头上放声痛哭。

' n' ]# D: X; L9 K3 S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怎么还有“上不上”的问题？我肆无忌惮地哭着，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抱怨，是撒娇还是任性。我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他们的表情，只是一味地哭下去。爸妈也不劝我，索性让我一次哭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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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6 C  L( _' e, E) P几十年过去了，那一幕恍如昨日。以后长大了，做了母亲后，才体味到，那一刻作父母的肯定是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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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天里，家里没有了欢笑，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我的情绪几乎降到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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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2 L9 `9 u5 d9 j3 |又过了几天，爹妈将全家人集合起来，郑重地开了家庭会议。会议决定让我继续读下去，并责令大哥，每月给我寄20元。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大哥每月工资只有64元，承担着全家几口人的日常开销。可他没有推辞，默默地挑起了这本不该由他挑的担子。

家里气氛又晴朗起来，全家人像办喜事一样，开始为我做上学的准备。妈妈和大嫂给我置办被褥，褥子虽是旧粗布的，倒也厚厚的，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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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g# D" [' [9 v' I父亲请来了木匠张叔叔，给我做木箱。不几日，做成的箱子被涂成紫红色。，父亲坚持要刷点清漆，说不然会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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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2 D: u' f8 t那天中午，父亲拿了一只碗，领我到街上的杂货铺，“掌柜的，买点清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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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碗清漆的买卖没人感兴趣。

6 I' ?6 M. o  e! s3 W! t& @$ }# [转而又到下一家，拿着碗的手又一次伸过去。

“没有，没有！”有的老板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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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骄阳晒得我快要化了，可父亲依然执意一家家地找，一家家地问，直到买到了那碗清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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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o( [  S, E- W' Y我心里酸酸的，几次将眼泪生生憋回去。父亲是个文化人，骨子里总透着一股清高和不羁，而此刻，他走街窜巷为了女儿跟人家陪笑脸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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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了，那天中午白花花的大太阳，父亲清瘦如柴端碗的手，那一幅幅画面在我脑海里，随着岁月的流逝反而愈发的清晰，那份沉甸的舔犊之情将伴随我这一生。

后来我知道了，父母亲最终同意让我上大学，还另有原因：抗战之初，日本鬼子的炸弹将家乡夷为平地，全家人被迫走上逃荒之路，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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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兄妹四人，两个哥哥皆聪明好学。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母亲深知教育的重要，每到一村，坚持送两个儿子到当地的学校读书。然而，终因生活所迫，大哥过早地辍学了，16岁便外出做工，贴补家用。二哥则上了一所公费的初级农业学校。这次，他们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供出一个大学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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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三折。我带上东凑西借来的80元钱，带着全家人的嘱托，终于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1963年的夏天，我长大了。

微澜

这样的好文章，一定是加精！字里行间的感情，父母家人的无条件付出，让人看着就忍不住鼻子酸酸的。祝愿春泥的家人都健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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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微澜 于 2006-7-7 11:19 编辑 ]

春泥

原帖由 微澜 于 2006-7-7 11:15 发表
这样的好文章，一定是加精！字里行间的感情，父母家人的无条件付出，让人看着就忍不住鼻子酸酸的。祝愿春泥的家人都健康快乐！

; H" u( Q# y3 a) F3 f谢谢鼓励!

雁南飞

优美的文笔，真实的感情。

OliveOil

敢情妮子她妈也写得好文！多载来开开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