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 13)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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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的味道是可以被反复斟酌填写的。曾是被迫呼吸的气味,把所有预存的理智赶出了大脑,让人恍惚,成了习惯。哪天离了竟会不舍。这是一股什么力量? ----------------题记4 @: G( E/ Z8 a
. ^6 w$ C8 l: i" L% F# Y气味如何生存。它到底是无形,还是空气里最小的微粒。无处不在,无远弗届。嗅觉是最为抽象的感官,身体上那个小小的器官,密布着神经细胞,却要承受着,分辨这,万千世界气息的繁硕。8 }/ m1 h1 I( d$ x&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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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伊始记忆断续难寻清晰。只遥记得退潮时分,绿髓般的海浪仍在一道一道的涌起,却只是温柔地轻拍湿润着石峭,渐渐往瞧不见边际的深处褪去。留下横行的赤脚毛蟹和奄奄一息的小鱼苗,自濡以沫。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盐碱味儿,粘附了周身,这股咸腥穿过鼻腔,与在喉管里等待的另一支部队会合,便趁势顺着肺叶经络抵达肺泡,赖着不走。当若干年后,我有机会远离了怀海的南方,粘腻的海风被北国千山万仞阻隔,在万里平原弥散。而我只要一想起这一卷老照片,呼吸间,仿佛那沉睡的气味因子立即被唤醒了,十里长安车水马龙间,强烈的熟悉感瞬时热烈起来,拥抱着我。
' i2 ~ ~+ b( p3 V# c! N1 C+ v后我迫不及待地抢上一张机票兴冲冲地杀回来,飞机还在盘旋的时候,我已把脸埋进舷窗,面朝着海面深吸一口,对,就是故乡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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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承载的气味是复杂的。 h, Z0 [7 ^; D1 d* A: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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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自己年幼的家旁,有户年逾耋耄的老人,独守一隅厝落,栽满院庭的无花果树、芒果树在夏日里把交错的阡陌遮得严严实实。盛行太平洋的台风夹杂着豪雨,隔三差五便会光临,将果实扫落了一地。而雨停过后的第一个早晨,总能听见传来扫帚声熟悉的节奏。老人一边扫一边念叨:可惜了,可惜了。而我总是跟在他身后,学他一摇一晃的样子,把满地稀烂的果肉果核踢成一堆。那落下的雨滴或许是天边瑶池的露珠不小心撞上了喜马拉雅微融的雪,当它们被台风过后的第一轮艳阳带走的时候,却偷偷地捎带走了新泥的芬芳。而前夜才落下的果实更是不吝汁水,空气弥散的微微发酵的混合香是我至今不再有过的美好。打记事起,我便知老人是会唤我乳名的,我也知每当他远远地看到我,就兴奋地挥着手喊:飞飞,飞咯,飞得高高的。”而他高举的右手里总攥着几颗初熟的无花果,递给我的时候,我总能触到常年扣动扳机在食指关节与虎口留下的厚厚老茧。颜色暗沉,似乎还有一种老人特有的味道。洗净的无花果玉皮玛瑙瓤,轻轻一咬,清甜可口。在经济拮据的少年时,却是最好的小食。
4 y/ _, n0 A+ K( g) m若干年后,大楼吞噬了小院的领地和驻守的果树。时间带走了老人和他犹在耳畔的叮咛。那原本魂牵梦绕的气息,走了。甚至找不到尾香最后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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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大一些,我住到了外婆家。那儿的天台是块晒谷场。在城里,稻田早已绝迹。而老家捎来的谷子本已是风干过的,外婆却总还有晒的习惯。她说:“这个再丢,就离忘本不远喽。”夏末夕阳,成片丰收的金黄摊着,谷粒颗颗饱满,有的仿佛鼓得要炸开了一般。我四叉直接躺在上面,身体都被温热的麦香包裹。看着半拱的天穹,我突然笑了。为自己蹦出的想法发笑,宇宙是什么气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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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9 J) z% Q( J- P1 t# V j应是没有的吧,但气味应是在宇宙爆炸的伊始瞬间就存在,那是在无尽的黑暗里却感受到了悬崖的凌冽,自主倒吸第一口气时的感受。或许那时一切混沌着都不愿分开。气味应是洪荒时期里,上帝注入万物的密码。嗅觉也应是创世纪的七天,上帝赐给人间的礼物。4 G; f W.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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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人喜茶,是说不清有多久的历史。刨去黄帝以荼为名且不说,翻开大唐茶经,那东方奇茗的芬香应该是储存在它DNA中的。它记载过祖先的故事,对山洪泥流奔腾,对外族金戈铁马的愤怒。明前嫩叶烘至缱卷,只露一节短短的细干挺着。倒入的沸水替你传唤,叩开那锁住前世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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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A" ~+ b- M# b- a9 v' A喜茶的男人都是常坐餐桌不涉厨房的,他们一半是嫌油盐酱醋脏了身子,一半就是嫌百味混杂冲了脑门,那是女人的地盘。外婆解开厚塑料袋,剪刀开膛,鱼腹中的肚肠流出,刺鼻的海腥味便涌了上来。刷刷刮落的鱼鳞,河泥颜色。一旁的母亲用刀背轻拍了几颗蒜,褪下紫色的蒜衣,跳落圆润的蒜瓣,一股催泪的辛辣味。我始终觉得,辛辣是两者截然不同的感受。辛是朴实的,像劳动工人粗糙的手,老茧上时常卷起的倒刺韧而尖锐。而辣却充满了挑逗,像姑娘,肆意地刺激着肾上腺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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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鱼更少不了的是醋。正如其字的拆分,酉昔,过了时侯的酒。涩却生津。可有时候,我又觉得,醋是一种对人急于求甜的惩罚。有人天生喜醋,不但嘴上喜好,心底还喜欢,那嫉妒而生的醋劲却也是一种微微的满足。当我还与灶台一般高的时候,我便好奇着,所有这些迥异的气味倒入噼啪作响的滚油,到底是什么样的魔力,酿出这人天自醉的鱼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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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长大,渐明白,这些外在感官的放纵与放肆都是来了就走,留不住,便也不再多想食。而许多沉淀记忆的载体却能把气味保存,文字上读到气味,理应是出神入化,传承千年也不会消逝。齐白石画里的虾青便是带着气味儿的。衣物也是如此,当年的校服依旧叠得整整齐齐地躺在衣柜里,布面原本洁白,这斑斑点点的印记从哪来呢?是不是黄昏里球场上,跟兄弟一人一口分一瓶易拉罐汽水的证据。是不是灯光里吊扇下,周公跟功课用笔交火没有扫净的战场?我捧着它,亲吻着它,一分一寸地嗅着,找寻着骄阳炙烤一天后的操场,散发着浓烈的胶皮味。寻找着课桌抽屉里那早已风干的面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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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气味是附着的失去生命的动植物上的。可当母体腐烂,被微生物瓜分得干干净净,气味却还没逃离的寄主。低等生物,对嗅觉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血染后的地面,哪怕洗刷再三得泛白,苍蝇总能成群结队像祭奠般萦绕,让人浮想起来更强烈了。就像上了符咒的灵魂。那失去母体的气味是在等待什么吗?等待着被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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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0 X+ P1 @! f6 L' a* q* T( d还是等待着被重新安排,在大气里悠悠游荡,寻找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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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这是出国前的最后一篇文字。如今看来却还是不断迷惑着。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恋家的人。看不清的自己交给别人一样还是看不清的,我宁愿自己是一个迷,一个永远解不开的难题( quote 陈信宏 《雌雄同体》。2013.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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